曾有客人問我「如何降低物慾?」那時我是跟她說,因為我在急診室的經歷,讓我感覺身外物不值得依戀。

有次內急的病人往生了,家屬來辦出院,但護理師沒有給他流程單,沒有流程單,手續就辦不成,前輩讓我去內急要。我進去的時候,護理師與醫生們正忙著幫大體換上乾淨的尿布,嘿!有甚麼事可以比這更重要?我把屁股從櫃台上挪開,走到大體面前只為了追討一張流程單?不荒謬嗎?結局當然是我被護理師翻到後腦勺的白眼說了一句:「我等一下再給妳好不好!」就出來了,也沒有拿到流程單,我不知道自己剛剛在幹嘛,家屬依然卡在櫃台,我都想給自己無限白眼。

另有一次,一位外勞推著一位伯伯進來。那天急診室非常忙,檢傷的是護理長,她被一大群人圍住。那時檢傷與掛號已經分家,掛號想要關照檢傷的業務也會非常有難度。我看那位外勞,也許是語言不通,不知道該怎麼辦,很緊張,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。坐在輪椅上的伯伯面如槁木,跟死人沒有分別。我嚇了一跳,這才發現,那根本就是一個死人啊!我竭力喊了阿長,向她比了那位伯伯,阿長才趕快把祂推進內急,其實祂早就已經走了,外勞送來的是一具屍體。

當生命的議題擺在你面前,你還會想到上次在ikea看到的水藍色推車好漂亮嗎?那時我與她說的就只有到這個層次而已,畢竟我也是從小就被灌輸「擁有才會幸福」的想法長到二十幾歲,要覺悟也不是那麼容易。然時隔一年,我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悟。與其說是「降低物慾」,不如說是「不為物慾所役」。這之間的差別在於,前者是「我很想要,但我必須控制自己的慾望」;而後者則是「我一點都不想要」。會走到這一步也只是這數月的變化。今年四月,林奕含逝世,我的心情很不平靜,我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「人死了就甚麼都沒有了」。這種甚麼都沒有了的絕望是連絕望的資格都沒有!

一些內在的反思經過數月的發酵,我知道了「捨棄才是幸福的開始」。「擁有」不會讓我快樂,「擁有」只會帶給我煩惱。真正的快樂是很簡單的,早上起床,看到今天好天氣,我很快樂;跟劉先生講著智障話,笑到流眼淚,我很快樂。花了出賣尊嚴而賺來的兩千多塊買下ikea的水藍色推車,不會讓我快樂。最近一次朋友約我去逛ikea,我發現我一點都不想要那些東西,其實它們一點用處都沒有,只是很占空間罷了。最近我甚至想把床丟掉,睡在地板上。

我開始不外食,因為我曉得想做任何事都只建立在一個基礎上:「身體健康!」很多人都會說,人生在世,健康就好,但看看身邊有多少人,為了健康,付出努力?熬夜加班,操爆自己的小心肝,捧著加班費去醫院排隊人擠人,再抱怨醫院每天都跟菜市場一樣?我看著自己的長輩、親朋好友,都在糟蹋自己的身體,卻告訴我「身體健康最重要」,我突然好恐懼,我不要變得跟他們一樣,我要從現在開始就做出跟他們不一樣的決定。我自己煮飯,在可控制的範圍內,乾淨的飲食,上健身房,早睡早起。我連以前最愛追求的美食都捨棄了,我媽說:「妳會怕嗎?妳以前都不怕的。」對啊,我以前都不怕,但吃下那些美食,除了當下的歡快以外,只換來隔天早上站在體重計上尖叫的後悔莫及,還有甚麼?體重增加尚不可怕,可怕的是那些東西對身體造成的傷害,因為沒有立即性的危險,所以我們對它很無感。

馮翊綱老師在演講上說:「我記憶中最早離去我的一個小學同學,30歲那年就離我而去了,我們很要好,我到今天我都比他多活了20多年。」在我很小的時候,有一位堂哥,在祂還只是在高中生時就因為車禍離世,我對祂沒有甚麼印象,但我知道我有一位堂哥,非常早逝。

人的靈魂,可以去無窮遠的地方,但肉身不能動就只是躺在床上生根的植物。如《潛水鐘與蝴蝶》的作者,假若醫生真的把他唯一能動的那隻眼也縫上的話,就沒有甚麼好勵志的故事可看了。那他那些不被皮囊拘束的思想會去哪裡呢?誰曉得?

體認到這些之後,我已經不需要克制物慾了,因為我真的沒有物慾,最近最想做的事就是去游泳以及改寫《西遊記》,沒有想要的東西。甚至劉先生問我如果頭髮掉光光怎麼辦,我都覺得光頭也挺省事的,只是這樣我就不能捐頭髮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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